苦 瓜


    二零一七年,初春,地瓜还没挖,母亲叫我有空就回家挖地瓜。


    刚好周末,于是我回了趟家。星期六的午后,家中小院,黄皮树下,两位年过九旬的老人看到我,放下碗筷,咧开了褶皱的眼角,牙都掉光的嘴也开了。爷爷起身要拿张小马扎,起身时突然觉得他老得像一个影子,佝偻地伏在地上,感觉就像一团不小心就散了的阴影。奶奶相比之下,显得硬朗一些,只是耳朵不好使,我喊了声:“吃饭吗?”她咧开嘴笑着边比划着回应我:“好!好!身体很好!”我走近,又喊了一声。让我惊奇的是,他们依旧爱吃苦瓜。



    记得小时候,家有个院子,种了许多花草和蔬菜,爷爷特别喜欢整天忙在院子里,院子里的花草蔬菜被他收拾得很好。那时奶奶最喜欢苦瓜,她在院子里的角落种上一排苦瓜,苦瓜是结在架子上的,但种得太少就没给弄个架,只是一排篱笆。苦瓜就爬在篱笆上,瓜也就这么挂在篱笆上。青嫩的苦瓜藤蜿蜒在篱笆上,它长出的幼丝紧紧缠住篱笆,等到苦瓜开出淡黄色的花,花凋谢后,就结出苦瓜。苦瓜挂在篱笆上,慢慢变大,等到苦瓜差不多大的时候,奶奶就会摘下来做菜,或是苦瓜肉片,或是排骨炖苦瓜汤,那种苦味淡去的清香我至今还记得。那时候,我家非常喜欢这两道菜,准确来说是奶奶非常喜欢。有时候还会切成一段一段,把里面的白色松软的瓢和像玛瑙一样的籽挖出来,再往里塞提前弄好的肉松,然后放到锅里清蒸,好吃极了。苦瓜在我家全身是宝,苦瓜不但可以下火,苦瓜的叶子可以当药用。直到很多年后我家里夏日餐桌上一道必备的家常菜仍然是苦瓜。后来奶奶老了,不让她种田了,母亲种田的时候也会特意种上苦瓜,苦瓜产量高,一个夏天,那一排苦瓜可以摘好几次。我还记得每到秋风再起的秋日里,苦瓜快收季时,奶奶就会留四五个苦瓜在篱笆上挂着,让它慢慢变老,最后掰开苦瓜,像一艘一艘船儿似的,里面松软的白色的瓢这个时候变成鲜红的血浆,玛瑙似的籽越来发的饱满。奶奶把籽挖出来,放在太阳底下暴晒,然后收进一个清洗干净后的玻璃罐子里放到屋里阴凉干燥的地方,等到明天再把它们播种。周而复始,我们家不用买过苦瓜籽……


     长大后,爷爷奶奶也老了,院子里再也见不到那像落日一样鲜红欲滴的苦瓜挂在篱笆上了。奶奶越来越老了,还出现了高血压,所以现在最多会在黄皮树那坐一会,挥着扇子,看着院子。家里依旧爱吃苦瓜,父亲也常常做这道菜,把苦瓜切成丝,或者切成块,掂着炒锅弄个苦瓜肉片,或者苦瓜炒鸡蛋,或者炖个苦瓜汤,都会给爷爷奶奶盛一碗。年过九旬的爷爷还是一直忙于侍弄院子,院里又种了花梨木、芒果、石榴、柚子、四季常青的扁豆。我每次回家都会在院子里呆一会,坐在陈旧的石磨上,注视着院子里的一切,老瓮,旧猪圈,有时候还听奶奶讲她那年代的故事。


    然而,没过多久,那个瘦小,佝偻的影子却已随风飘散在空中。后来,我更爱吃苦瓜,因为爱吃苦瓜,所以常想起爷爷奶奶,想起我们的童年。因为惦念,所以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