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种瓷器,一种老瓷器,叫做瓮。
家里的瓮排成一排在门前屋檐下,下雨时就是一个很好的装水的容器。在我的记忆里,家里太穷,用不起自来水,只能去有饮用井的人家里挑水。门前屋檐下大大小小高高矮矮胖胖瘦瘦的瓮并排着,等待着下雨。下雨了,雨水顺着屋檐流下,进入瓮里,这些水就可以解决生活所需。
瓮是一个充当桶盆的容器活在我的记忆里。外表敦厚粗糙丑陋
的瓮伫立在门前,单调的色彩,我很讨厌这排老瓮。我之所以讨厌瓮,是因为那是一个周围小伙伴家里大都用起了自来水时代,她们家里有着色彩鲜艳的水桶,而我家的偏偏就是这些丑陋的瓦盆。我讨厌一打开那扇风雨腐蚀千百遍的木门,出现在我眼前的就是这些排排并坐的老瓮,挡住我的去路。下雨的时候,屋里漏水,用来承接“天恩雨露”的也是瓮,伫立在门口的它们似乎在嘲笑我,讨厌极了。在厌倦贫穷的年纪里,偏偏瓮就是贫苦人家的宝器,内心里烙下瓮一般深刻的印记。多么渴望自己家里也可以流出白哗哗的自来水,用上我喜欢颜色的水桶,再也不用瓮来接水,就没有腐烂的臭味侵蚀我的衣服,也能结束同伴嘲笑。现在我还能清楚记住那些瓮带给我的自卑以及隔空闻到的那种忧闷味道。
时间消逝,最伤心的是时间让我们失去了稚嫩的脸蛋和飞奔的身影,而最伤我的是那些容颜未变的老瓮,它们无时不刻提醒着我有一个不愉快的童年。现在老瓮被放置在屋后的院子里,有的依靠那面老墙,有的歪倒在黄皮树下。时间带走了许多人和事,老瓮从重用到闲置,依然默默地,不会反抗地任人摆布。一天我看着闲置的瓮,发现里面盛着好久的雨水,瓮底的污垢清晰可见,还有细小的浮游生物,瓮外部的脚长上了一层青苔。我驻足看了一会,心里怪怪的。
又一天,雨后的夏季里,空气是新鲜的,天空是纯净的。这时黄皮树正开花,一股淡淡的花香把我吸引过去。细小的白色里透着淡淡的米黄花瓣在风中飞舞,旋转在半空,最后落到地上,或者落进了瓮里,漂在积了半瓮水的面上,像一艘艘小小的花船,美极了。我仔细一看,瓮里的生物闹腾着,难道是撒在水面的花瓣挡住了它们追求的光明吗?心里产生一种奇怪的想法,我决定把瓮里的水倒掉。没有水的瓮围着黄皮树摆了个圆。一棵飘着花雨的黄皮树,一群老瓮,树的花撒在瓮里,瓮里的花香熏着树,我突然喜欢上这种天地祥和、静物如画的感觉。
家里到处都是时间的痕迹。时间走了,不等每个恋物者。时间让矮矮的瓦房变成了楼房,时间让树大了一圈花开依旧,时间让忙碌奉献的瓮闲坐角落。它们本不喜欢无所事事,如今却被落寞地安排到旮旯,无奈地享受繁花,享受青苔的依靠,享受游虫的欢声笑语。我的内心有个声音催促我要把这些孤独的灵魂带回人们的视线里。我刷洗了这些老瓮,家人十分不解我的行为。直到这些老瓮洗去满脸的污渍,宛如褪去一身戎装的木兰,敦厚朴质的外表,大大小小高矮胖瘦的瓮装饰着我们家,他们理解了。
一口大的瓮放在黄皮树下继续年复一年的花雨洗礼,几口小的瓮里插上花束,大圆底的瓮倒置过来充当桌台……这些古董一样的老瓮散落在家中的每个地方,来访的客人欣悦地夸赞它们,它们好似一群重归舞台的时光老人欢欣鼓舞地继续行走在奉献的路上。
【撰稿 郑秋花】
【审核 邢丽莹】